清晨，从睡眠一夜的小屋走出晨练，正好与东方升起的日头撞个满怀，没来得及反应什么，初起床的困顿就被撵赶的逃之夭夭，一下子跌进清澈明亮中。

盛夏的晨曦里含着薄荷，温润中散出清凉。趁着大地还没被骄阳上笼屉蒸热，早起的人们三三两两外出晨练，晨曲中，闲鸟随心飞跃，游人尽兴徜徉。还有街旁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兜售声，给山城添上一幅动感水彩图画。行走在流动着的图画里，全身血脉被撩拨得欢腾起来。突然，一簇更亲切的绿闯入眼帘，让眼前本就赏心悦目的景象一股脑儿全汇聚于绿上。

是一大妈提着一簇绿，嫩绿上嵌着晶莹，全身披一身绒毛迎风洒露。枝杆笔直，叶片青脆，细而长的胡须蜷曲成一个个圆圈紧依枝杆，恰似初出门的幼童怕见生人而紧紧拽着大人的后衣襟。眨眼间，一个转弯处，大妈不见了，绿丛也随之销声匿迹。街道仍是叫卖声彼伏此起，往来人络绎不绝。一片混沌中，从记忆深处打捞出瓜芽，重演一回乡里农家米饭里的点缀。

正当夏季草木葱茏时，瓜蔓也从地塄串下坡，串串青绿中朵朵蓓蕾绽放出浅黄的花朵。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乡野彰显葱郁的时候，农人们把不结瓜的嫩芽和空花掐下，到河里漂洗干净拿回家，煮在菜饭里，雪白的土豆块，淡黄的米粒中点缀上青绿的瓜芽，真正乡里人说的“看香吃甜”，引诱得山里娃胃口大开，比平时要多吃大半碗。继而，花谢瓜长，一天天地，花底座的瓜逐渐长大，人们的碗里陆续有了嫩块，人口多的人家不敢放开吃，要等到瓜彻底长大后才摘，“瓜菜半年粮”，这样也才能缓解些粮食不充足的困扰。父亲为了让我们姐弟在夏天吃够瓜，总要多栽几苗，每当这时候，父亲每天早起担水时总是先把桶放在井上（其实，我村的饮用的不是井水，是山脚下接出一水笼头，水因压差而自然从水笼头流出，是人们习惯叫担水的地方为“井上”），到瓜地看一遭，见哪两颗差不多大了，而且，大小相当，就将两颗同时摘下，在河里洗好，分别放在两个水桶里，桶里接满水，瓜飘在水上，父亲担回家。

当天早上或晚上，菜饭里多了嫩瓜块，而且，端碗前，我和弟会先各举一瓜把到院门口吃。母亲把两个瓜把切成一对同等大小的四方，并尽量切得大些。一到院门口，端碗来门口吃饭的人们总会逗乐一句，“舍得老呀！这么大的瓜把，来，咱也吃上一口。”省俭惯的爷爷、奶奶看见了，气不打一处来，但又不便说，尤其奶奶，狠狠地跺着小脚回他们的小屋大发牢骚，“两个娃惯得没样子，一个瓜把能切三一勾（三分之一）瓜，有甚能吃了甚，吃就吃穷了。”但父母依旧按他们的习惯生活，每年夏天依旧陆续摘回嫩瓜给我和弟吃瓜把。父亲是种地的好手，瓜自然也不次。每年到秋天，我家从地里收回的瓜在村里算是大且多的。

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不再举吃瓜把，菜饭里煮瓜芽。这些年暑期回家，也有正赶上结瓜的时段，但父亲没再将瓜芽掐回过家，摘回瓜，母亲也没另外给我切个瓜把吃，我也不曾想起过要着吃，当然，也没见别人家饭里有瓜芽，孩子举着瓜把吃，甚至不曾想起饮食中曾有过瓜芽与瓜把。打掐瓜是结瓜的必然程序，每年夏天，人们只因如今的富裕而将瓜芽随手扔弃？除此之外，没别的解释。

大妈将瓜芽带回家怎样吃？也是菜饭里煮吗？一车水马龙的街道上，兀然生出一扇窗口，窗口飘出一丝嫩瓜芽的清香，乘风翻山越岭飞向城市西北角，西北角山坡上，层层梯田塄边泻下一串串瓜蔓，瓜蔓上有青绿的瓜芽和浅黄的花朵。

突然想吃瓜芽、瓜把，更想回家。